昙花菩提

达亮

　　昙花，生命之花。它是一种彻底的时间艺术，在丝帷的开阖间即生而即死。它的每一秒钟都在动。
　　昙花，在夜幕下悄悄地、匆匆地开放了，异彩纷呈，瞬间辉煌，一时灿烂，尽美方谢。殊不知，昙花灿然怒放，是以漫长的沉默为代价的，因为它不知需多久时间的积蓄、成长、酝酿，这期间就是寂寞。而今夜如愿的你，在人生的舞台上，将精炼的人生演示给人看。纵使寂寞一季也要赢得一个透彻的美，哪管最终落叶残英，而无怨无悔。
　　凝视着那些洁白硕大的昙花无声无息地凋落，我便有一种豁然而悟的感觉；花的开谢可以让我们生起生命的无常、人生短促的觉醒，花的开放也可以让我们体会生命的美好与人生的庄严。花开花谢是一个过程，生命荣枯也是一个过程，成熟即意味着凋落，这是生命的真实。其实，诞生与死亡本是一如。有位诗人说：“如果你爱生命，你应该不怕去体尝。”是的，到了这一天，你不用遗憾，因为你若深入观察昙花，你就会发现，它完全是由阳光、雨水、土壤、肥料、空气及时间等非花的因素构成的。如果你继续深入观察，你就会发现这朵花正在逐渐演变成肥料。倘若你不曾观察到这一点，那么，这朵花开始衰败时，你也许会伤心。与此同时，当你再深入地观察肥料的时候，你会发现它也正在演变成花朵。若如此观察，你是否感到有点超脱？
　　面对昙花，花的美是无常的，世间的一切何尝不是像花一般无常？而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？在这纷繁喧哗的人生舞台上，每个人都充当着不同的角色，“你方唱罢我登场”。是那样的热闹喧嚣，而谁也逃不过“花开自会落，人生而必死”这个自然规律。尽管如此无常短暂虚幻，但你能体会到无常之中也有“常”在；无常含蕴了一种“空”的真理，因“空”的真理才能让我们知道一切事物皆是非大非小、非生非灭、非住非动、非进非退的，也因此而使我们内心超然、自在解脱。这就是“无常”中的“真常”。正如佛所说的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，六祖慧能也说以“无住为本”，即“念念时中，于一切法上无住，一念若住，念念系住，名系缚；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，即无系缚。”若如此，无常会使你对人生有一个新的阐释，使你从消极退缩困囿的误区中走出来，对人生会有更积极的体悟，从而能激发也你的智慧。
　　当你以平淡宁静的心情去凝望昙花时，花的本身没有改变，没有怨艾，没有忧伤。改变的只有我们的心——再也不如最初那样恬淡，有了烦恼也有了哀愁。
　　当我们面对夜幕下的昙花时，心里有美、有香、有平静、有种种动人的愉悦，我们会以更洁净的心灵来面对人生。普普通通的昙化却能随缘自然，从从容容地开放、吐艳、凋谢，以此来展示生命中最美的涵义，而我们为什么不能让生命从从容容平平淡淡地延续下去，把本来真善美的人性描绘得淋漓尽致呢？
　　我时常觉得自然界充满了教化，那最美丽的昙花只开一夜，那奔腾的潮水退潮最快。我们生活的追求也是这样的，激情难以持久，但激情有激情的美。我们要学习昙花，开放时倾宇宙之力于美丽的一瞬；凋谢时无声，不失去内在的温柔。
　　面对一现而谢、并不久等而尽力尽美的昙花，我有一种豁然：一朵昙花只开三个小时，但人们却记得它的美，一片野花开了一生，却没有人知道它们。由此可见，生命的意义在于生命的质量，而不在于生命的时间。

摘自《禅》2000年第4期